<最殘酷的問候 : 改天,吃個飯吧!>
撰文者:楊雅喆
農曆七月中元節,人們普渡已逝親人、冤親債主。
每年一度的同學會也像中元節,出自於對青春的追念;曾經稱兄道弟卻不相見的死黨、轟轟烈烈的班對最後卻勞燕分飛,該度化的愛恨情仇在這天總被攤開。
但分分合合的老梗總是讓大家意興闌珊,後來也就幾年才更新一次近況。直到各種社群網站發明,人們對於同學會的依賴降低,可冤親債主卻不定時突然浮出水面。
「改天吃個飯吧!」多年不見的A在臉書上捎了訊息。
「好啊,改天」,Z等了好幾天才回答。
一般人客套的「改天」,放在曾經那麼親近的他們身上,很殘酷。
這天,一改好幾年。
小酒館盡頭的L型座位,恰巧容下三個人。
A和Z見面了,他們倆曾經無話不說。
但現在話題只能尷尬的圍繞在工作、生活上,打開手機互相將自己孩子的照片交換給對方看,又或者提醒對方U2老了,而Coldplay的歌迷大都已經過了三十歲。
Z心知肚明,來瓶紅酒催進度,等待A發問。
「所以你遇見B了嗎?」A終於切入重點。酒是拉近彼此距離的良方。
「ㄟ…」Z答,「你不就是在臉書上找到我的嗎?」搜尋一下,手機螢幕裡的照片B和孩子笑容燦爛。
A看著照片了好久,好久。
A和B的風風雨雨,Z最明白:他們倆對彼此的第一次探詢,是透過Z,後來A為了繼承家業出國唸書,遠距離戀愛感情的維繫和監督也都是靠Z居中潤滑。
總以電燈泡自居的Z,某種程度上才是他們倆的正牌情人:Z知道他們衣服、鞋子詳細的尺寸和顏色喜好;Z瞭解當有人耍任性時只需要坐在旁邊一起看電視、遞檸檬水就好。
Z厭倦當情感代理人,但無法推拒。當遠距離戀愛開始發生問題時,他們也都找Z傾訴,兩人都期待戀情的死亡可以由Z來仲裁、執行。
「你們要懂得珍惜。」Z總是這樣的安撫,但他更深層的潛意識中還是希望他們的戀情趕緊中止吧。
後來A和B兩人果然協議分手,一個月後A後悔了從國外飛回來,卻已經遍尋不到B的蹤影。尋人活動變成每夜、每夜的買醉,最後當然只剩Z陪著A。
那個晚上他們最後一次到B喜歡的酒吧出巡,A隔日就要飛回異鄉,整夜醉倒在好友肩膀上,口中念茲在茲的還是不懂為何愛情會走到盡頭。
「說夠了嗎?換我了。」Z終於開口阻止了A的醉言醉語。
Z實際上什麼都沒有說,只是安靜的拉著A的手掌,寫下了自己的名字,輕輕闔上。
A停止了抱怨。
那個晚上,一如往常,Z好心的替好友蓋上被子,留盞小夜燈安靜離開,可下定決心是最後一次。
A沒有問Z那個在手心上寫下名字的動作到底代表什麼意思,Z畢竟不愛說話,千言萬語既然沒有說出口,那麼詮釋權永遠在自己的心裡。
其實Z不能說的是,自己之前才陪B去醫院墮胎。她舉棋不定,搞不清楚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男友A休假時回台種下的前因,或者某次寂寞一夜情帶來的後果,這讓Z十分憤怒,指責B不懂珍惜。
「男生到處亂噴都沒事,女生只是比較衰會懷孕而已」B懊惱的回嘴,但她還是懇求Z留下來在外頭等著。「我真的會怕。」
醫院外頭下大雨,Z沒有撐傘也沒有等她醒來就離開了,儘管曾經情同手足。
之後,他們都對愛情失望透頂,行屍走肉像是死過一輪,然後又各自碰上了人生另個伴侶、有了孩子彷彿重生。
多年後,小酒館裡,孩子和B的照片在臉書上笑容燦爛,A放大了凝視著孩子的臉,眼中的光像是找到什麼答案,好久好久幾乎忘記把手機還給Z。
Z知道在這段感情裡,自己永遠是多餘的第三者,多年後仍然是。當Z這麼想的時候,他們正好走出小酒館,A的手臂就搭在Z的肩上,一如過往。手心裡的字依然在。
月光灑在雨後小巷中,格外明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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