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,要對得起鏡中的自己


撰文者:黃玉禎/商業周刊


這是一個要讓自己明天過得比今天更好的志氣故事。

半夜十二點多,寂靜的高速公路上,一輛黑色小轎車為了閃避大貨車而緊急煞車,下一秒,整輛車滾落到高速公路旁兩層樓高的田地,副駕駛座椅子飛出去,前面玻璃沒有了。駕駛座上,是一位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女生,此時引擎發出強烈聲響,車子隨時可能爆炸。

好不容易爬出來的女子,向往來的車輛不停揮手求救,終於碰上一位好心的計程車司機,這時,她突然想起放在車上的一卷錄影帶,於是她又滾下去剛才好不容易爬上來的草叢中,司機忍不住大喊:「小姐,性命卡重要啦!」披頭散髮的她大聲回答:「這個帶子我明天要給客戶用!」

這位女生,二十多年後,成了台灣最大廣告公司—— 李奧貝納的董事長黃麗燕,在她帶領下,李奧貝納連續五年蟬聯台灣第一大廣告公司,每年的業績都創新高,客戶包括麥當勞、海尼根等領導品牌。

有趣的是,李奧貝納是全球有九十六家分公司的美商。但,黃麗燕卻只有銘傳五專觀光科畢業,別人說話穿插幾句英文單字,她是講沒幾句就切換成台語頻道。跟老外客戶講電話,她會講到一半請對方Hold住,她要打開手機查單字。

自知條件差,雜事全包

還會很興奮說:謝謝你給我機會

原本只是小小打字員的黃麗燕,到底是怎樣翻身?

「就是你有多看重自己!」黃麗燕對我們說,她從來沒有抱持什麼大志,她只想讓每個明天都比今天更好。

這個志氣聽來不大,但,卻讓黃麗燕原本手上的一手爛牌,變成好牌,甚至,翻轉了她的命運。

「學歷不行,美貌不行,人脈沒有,真的你想想看我有什麼,英文也不行……。」

一開始求職,身高一百五十三公分的她想去做空中小姐,連參加甄選資格都沒有;她去飯店應徵櫃檯人員,對方卻回她:「我們的櫃檯都比妳高!」那怎麼辦?我們問。她的回答是:「卡緊耶(台語:快一點)報紙再來看看,再投(履歷)啊、再投啊!」

這個桃園小百貨行老闆的二女兒,最後終於找到月薪六千五百元的打字員工作,因為積極勤快,不到三個月就被找去當秘書,「我常常問旁邊的人,我有什麼可以幫的,我很怕太閒。」她當秘書的時候,老闆的茶杯沒有空過。分外的事,來者不拒,「會很興奮說,謝謝你給我機會。」黃麗燕說。到後來,每個部門的主管都想請她當秘書。在嬌生公司五年多,她一路爬到行政部門主管的位置,薪水三萬六千元,幾乎是她同學的兩倍。

為了往上爬,薪水減半

人家給錢讓我學,有什麼不好?

工作五年多,黃麗燕以五專學歷坐上外商行政主管位置,但她卻在高峰時,選擇辭職。

「我想做更多。」「我要往上爬。」

黃麗燕的志願,聽起來有點俗氣,但是她的堅定,讓她在很多事的選擇上,與眾不同。

例如她到奧美廣告應徵AE,對方說,這跟她前個工作領域的專業不同,她的薪水立即被砍一半,從三萬六千元變成一萬八千五百元,別人不能接受低薪,她卻想:「我做事還可以學習,人家還給我錢,有什麼不好?」

接著,她拚命三郎的傳奇故事在奧美傳開。從車禍搶救出的錄影帶雖然被壓扁,但是被當時的主管、現任奧美廣告副董事長葉明桂貼到布告欄上。

葉明桂說,一般廣告人是「為客服務」,黃麗燕是「為客瘋狂」!

跟黃麗燕相識超過二十年的廣告人余湘回憶:兩人在奧美廣告共事時,黃麗燕是廣告主的業務窗口,余湘則負責客戶的媒體安排。當時台視的廣告業績是業界第一,熱門時段在好幾個月前就預定,黃麗燕為了幫客戶排上廣告,整整兩週,天天煩余湘,余湘就被逼著每天去跟台視「盧」,「大家都說不可能!」但是,黃麗燕告訴余湘:「不能跟客戶說『不可能』!」

黃麗燕的「盧」,逼出余湘的靈感,她向台視建議,把三十分鐘的新聞再切兩段,就可以多出一個「第一支」廣告,最後電視台接受建議,隔天,其他兩台也跟進。自此,讓我們現在所見的電視新聞中段開始出現廣告。

黃麗燕在奧美廣告從小AE專員,一路升為主任、經理、總監,再做到總監的頭,一般人一個職級約須歷練三年,每天工作到深夜十二點的她,總共只花了七年。

和老外落英文,再破都敢秀

我沒空抱怨,只想What's next

黃麗燕,腳步快,連說話也快,在採訪過程中,常讓人覺得很猛。

比如說,採訪中途,她叫我猜她的開車時速,「一百五十?」「什麼一百五!你沒開過車吧?至少都是一百八起跳!」她以前還常和已故的「廣告教父」孫大偉等人一起去賽車,「一群人裡面,只有我一個女的!」她得意的說。

碰到負面的事情,她說:「我沒有時間抱怨,我只會想What's next? (下一步是什麼?)」

這讓她面對挫折,不會尷尬到想逃避,而是面對。

有一次,余湘問她:「英文不好一定很痛苦吧?」黃麗燕的回答是:「我英文哪有不好,我和老外都可以溝通啊!」像是「便秘」,她就講「no shit out」她理所當然的回答,讓其他人也自然接受。

其實,她也知道那是弱點。「那些老外平常對人很tough(嚴肅),對我多有耐心。每次跟他們講完電話,都流手汗,話筒都是濕的。這一、兩年死了很多腦細胞……。」黃麗燕回想跟老外客戶用英文打交道的過程。在這過程中,她還是繼續努力學英文。「 我相信只要我想做事,老天一定會幫我。」

確實,這些客戶與老闆,也願意包容她。因為她有別人比不上的優點。

後來黃麗燕離開奧美,因為奧美是設計至上,但她卻主張客戶至上,堅持不比稿,「把精力花在既有客戶的服務上,才最有效率。」這在廣告業顯得特立獨行。

「她對客戶的積極熱情,是真的會讓人感動的那一種,」陽獅廣告總經理梁曙娟說。麥當勞是李奧貝納的客戶,黃麗燕不准身邊人吃肯德基,麥當勞推現煮咖啡以後,她也不准人在她面前喝他牌咖啡。

為了跟不同客戶打交道,她大量讀書,評論家南方朔說:「和她聊過天就知道她書讀得很多,冷僻的書都讀。」聽到黃麗燕的學歷,他驚訝的說:「那她一定是靠自修念了很多書。」

和我們聊天,她談老莊,「天下難事,必作於易,天下大事,必作於細。是以聖人終不為大,故能成其大。」《道德經》的這段文字,她能馬上背出來。但下一秒,台灣俚語也冒出來,與客戶拉近距離。

丟大客戶,帶辭呈請罪

裁員自保言而無信,就沒志氣

她也大概沒想到,她的人生哲學——「對得起自己」,也讓她度過職涯最大的難關。

二○○九年,李奧貝納失去占公司四分之一業務量的客戶中華電信,當時外界都認為,風光許久的李奧貝納要掉下來了。黃麗燕說:「我跟所有主管說,不要人家說我們好,我們覺得飛上天,人家覺得我們不好,我們就要去跳樓,好不好自己心裡有數。」

隔天,她立刻搭機飛往香港見她的老闆,老闆劈頭就問她:「準備裁哪些人?」但黃麗燕回老闆:「我沒帶(名單),但我帶了我的辭呈。」

「如果你把我砍掉,我保證你今年業績一定做不到,可是如果沒把我砍掉,你今年還可以做到業績,到時候如果沒達到目標,我辭呈在你這裡,你也不用資遣我,資遣費也省了。」黃麗燕用自己的職位,跟老闆談判,力保這三十五人團隊的去留。

我們問,她事前知道老闆會妥協?她說,如果知道,就不會失眠多夜。「唉!我還愛面子!」「平常說人才很重要,你話說出去沒做到,不是很丟臉嗎?這樣也太說一套做一套,言而無信,沒志氣……。」

「我常跟同仁講,半夜起來,你會不會尊重鏡中的自己。」

結果沒讓黃麗燕失望。二○○九年底,她仍堅持不比稿,但又新增了十五個新客戶,業績還逆勢成長。

這位經理人,挺誠實的。她說,自己會顯得有志氣,可能是因為很愛自己,「當你能夠愛自己,下一步一定會愛別人,人家常說犧牲自己,大愛,這種人最噁心,能犧牲多久?」

她說,現在自己很幸福。洗澡時唱〈感恩的心〉,她最沮喪時,就逼秘書買滷味給她,關起門來配酒喝,但只能配海尼根或是約翰走路,因為那是她的客戶。她最爽的時候是,出國給小費時,順便可以說「we come from Taiwan (我們來自台灣)」。

我們很想書寫出,這個女生的志氣從哪裡來。雖然她的姊姊告訴我們:「她從小就好強。」但,黃麗燕卻想了老半天都說不出來,如果說,她就是很愛自己,所以會堅持下去,這個答案,似乎太淺薄。

直到,她告訴了我們這一幕。

她說,那一次車禍,她在車子翻滾時,腦袋竟異常的清晰,過去很多畫面統統跑出來,那一刻,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,她嘗試捏自己的大腿,確定自己還有痛感,還是活著。事過境遷,她想著,原來人最重要的還是「到最後如何面對自己」。

於是,她認真把自己的每天過得很好,「所有的事情都是做給自己看的,不是做給別人看的。」

「志氣就是我有多看重我自己。」黃麗燕把一手爛牌變成好牌。她不需要透過學歷證明自己,因為她用志氣扭轉命運的過程,是再多MBA課程也教不了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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